不知道為甚麼,我從電影的前10分鐘就開始哭,一定是我內心有個荒涼得像是世界末日的地方,所以我看到無人的城市,孤獨的機器人,就讓我想起不斷練習著說話的自己。在散步回家的時候,在蓮蓬頭嘩啦嘩啦地噴出水來的時候,我一直在假想所有可能發生的對話,所有可能必須在15分鐘內完成的即席演講。就像是喀拉喀拉地穿著硬皮鞋跳舞,我要在第四節轉一個圈,然後完美地下腰。
其實我不太會說話,除了黃色笑話之外;其實我不太會和女孩相處,除了不停地在嘴巴上吃豆腐。我喜歡憤世嫉俗的宣言和充滿智慧機鋒的對話,但是農民伯伯散盡家財蓋學校的故事還是讓我哭了又哭。我想變成心狠手辣的菁英份子,可是回家的路上我卻在想和貓咪賽跑。私心覺得幸好我去看了瓦力,不然我不會知道這個如此老梗的故事竟然會是我心目中第一名的PIXAR動畫。
「那是因為你迷上了那個女主角。」老婆這樣說。
直到現在我還是常常手足無措,突然不清楚自己為甚麼坐在這個位置,站在這個地方,為甚麼我眼前的投影幕不斷閃爍,為甚麼電話那頭的聲音吱吱嘎嘎。「抱歉我今天的腦袋不清楚,」說著像是英文像是台語的傢伙不知如何回答我莫名其妙的發言,我也不曉得我到底打算說國語還是莎呦娜拉。面紅耳赤地搜尋著下一句我練習過十次的台詞。
「為甚麼要在舞台上挖鼻孔?」長得像是猩猩的小學老師嚴厲地在檢討會議上問著。
「沒有啊,我沒有挖鼻孔。」
「有,你明明就有!」老師的手指鑽進黑洞一樣的鼻孔用力地轉來轉去,「你就像這樣在台上挖啊。」
「我沒有啊我真的沒有。」我快要哭了出來,喜歡的女孩就在旁邊,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不管我怎麼樣用力把教室的門甩上,不管我逃得多遠,同學的笑聲都聽得到,女孩的視線都在我的背後。這輩子我還是不曾真的脫離過這樣的困窘。我一直都在一個人的世界裡玩扮家家酒。
「如果有一天,」我想,「如果有天發生全人類都會滅亡的危機,那我會犧牲自己的生命拯救大家喔。」我一廂情願地這樣想,不管我其實有沒有這樣的勇氣,我的生命有沒有這樣的價值,世界上有沒有這種迫切的危機。在那一天前,我只是假裝自己是個人類,普通的人類,打著領帶,說外國人的話,獲得股票和選擇權,暫時假裝自己並不害羞。不是個在世界末日的小機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