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關於外星人的偏見]

外星人一直是個迷人的創作題材，不論是怪異的外型或者奇妙的文化，都常常成為小說、電影或遊戲裡的重要魅力來源。例如滿口玄機的尤達大師（Star war），也例如英勇善戰的克林貢星人（Star Trek）；當我們看到脫胎於電影「異形Alien」的Zerg蟲群（Starcraft）呼嘯於電腦螢幕上的戰場時，更是不自禁地對於這種不明身份的凶猛未知生命感到熱血沸騰。而當我們幻想著人類的未來時，也總是會聯想到那些神秘外星人的參與，例如影集Star Trek裡地球人與瓦肯人的相遇，例如影集Earth Final Conflict裡鐵隆人與地球人的唇齒相依。

外星人這個創作元素在科幻作品中的地位儘管重要，但是和科幻作品中也常見的未來科技和人類文明發展卻有著大不相同的意義；因為科技常常是有現實為本的，例如宇宙旅行的技術可以藉由一些現存的理論來發想，所以這些「空想科學」（例如Warp空間跳躍）是有著勉強可以說得通的理論基礎。但是外星人沒有！

沒有人見過外星人！

事實上應該說，沒有多少地球人真的見過外星人，就算是那些被解剖的牛或者被抓到飛碟裡的地球人見過，也往往無法準確地描述這些罕見的第三類接觸裡，有著什麼樣的異星生命。外星人的形貌和文化因此成為科幻作品裡空想中的空想，而外星人在科幻作品中的存在便常常隱含了人類對自身或異文化想像的暗示，我們從尖耳朵的瓦肯人身上看到的並不是可能在未來遇見的外星人，而是人類自身的倒映。

要說明這個觀點，讓我們先從一些科幻作品中常見的外星人特徵開始說起。

你一定見過的外星人特徵！！

1.外星人重理智而不懂愛情

科幻作品常見到外星人揶揄地球人的「感情用事」或「不理智」，因為作品裡假設他們不懂得愛情，甚至有些較為誇張的作品還會敘述這些外星人到地球來「學習愛情」。這種有關外星人理性的假設，常常根基於假定進化的社會需要更高的效率和不必要的資源浪費，所以捨棄了過激的感情表現。這些科幻作品裡，地球作家們常常有點驕傲也有點阿Q的相信，這是人性（Humanity）中獨特而高尚的部分。（不過要提醒的一點，愛情的確是人類很晚進才有的發明）

2.外星人使用心電感應溝通

聖經裡描述，人類由於造巴比倫塔而觸犯神，因此被懲罰四散各地、操持不同語言（使得人類無法團結）。因此有些科幻作家相信，一個真正的高等民族必須要使用不會有溝通問題與差異的「高階進化」方式來交談，所以很多外星人似乎都會使用心電感應與人溝通。這種設計使得異種族間的溝通變得容易（劇情設計也會比較順暢），更使得那些遠方來的訪客看來比地球人進化許多。

3.外星人的心智屬於共同體

這一點可以說是「心電感應」的再進化版本，一些科幻作品裡相信，外星人在經歷漫長的進化時光後，外星文化捨棄了個人差異性，進化至所有的人共享相同的心智能力。當然，有時不一定是進化而成，例如Star Trek裡的Borg人，他們的生活恍若蜜蜂和螞蟻，由女王來進行全種族的心智統合。這些作品相信，共同體的設計可以帶來更高的效率，有時也像徵著某種種族的超凡入聖（transcend）。

4.外星人是堅強的宗教狂熱者

這一點更是常見於科幻電影、小說和遊戲裡，外星人們常常有一個紀律嚴明的宗教體系，外星人們就像是不知個人主義為何物般地自小接受完整的宗教洗禮。這一點使得他們比地球人守秩序，也使得他們很會語露禪機，一些科幻作品便常常大玩這些異星人宗教觀與地球功利主義者間的理念衝突與玩笑。什麼？沒印象！？嗯，實在數不勝數，影集「星站五號（Babylon 5）」裡這個異星文化大熔爐便常常出現這種情節。

這樣的外星人真的很「厲害」嗎？

首先，我們就功利的觀點來檢視這些對於外星人形象和文化特質的敘述，究竟這些外星人能從這些與地球人「不同點」獲得多少利益？從外星人「不重視感情」這一點看來，科幻作家相信當文化中的理性昇華到某一境界時，「效率」的追求可能會高於一切，因此一個高等文化可能會摒除過渡激情的因素。而心電感應更是象徵了一個高等文化的心靈能力的提升，同時摒除了語言不通的無效率和歧見的發生率。

但是我們必須注意，語言不只是生物溝通的表象，他更是一個特定文化的本質，一種語言不但反映了一個文化的特性（例如愛斯基摩人有十幾種雪的名詞，但台灣人沒有），同時也建構了一個族群的認知方式。

在語言學的研究裡，語言的種類介於動物的「call sign」和純符號語言的光譜之間，call sign是一種僅包含情緒表達的聲音記號，進化一點便會包含簡單述語和動詞（如「那邊，有敵人」、「前面，狩獵」）；而純符號語言便是相當乾淨的邏輯表示，如數學模型、電腦語言。而人類以及大多數高等生物的語言介於兩者之間，其中最重要的進化特徵便是象徵能力的使用，而所謂的象徵能力意指將兩個不相干的事物或符號進行武斷的連結，例如文學作品中常見的譬喻、隱喻手法。那麼心電感應是什麼呢？心電感應是一種超越以上語言學研究分析範疇的溝通方式，溝通雙方將會在心像世界裡，直接以事物本質進行溝通。舉例來說，當心電感應者提到「小明」這個人物時，「小明」這個名稱或符號並不會出現在心像世界，而是代之以「小明」的本質，例如他的形象、性格和所有相關的資訊總和。此種溝通方式對於一個文化所會帶來的影響遠遠超過大部分科幻作品中的描述與想像！

首先出現的問題是，使用心電感應的族群不會說笑話！因為心電感應會將溝通時的所有誤解效果解除，那些基於誤解而產生意義的笑話將會完全喪失效果（例如同音、義字的笑話）；另外，文學也會逐漸消失，因為失去了譬喻、隱喻等能力的溝通方式將會使得文學的生產出現困難；而其他各種藝術形式更會因為整體象徵能力的消融，而變得沒有創造的意義！也就是說，使用心電感應的外星人族群將會是一群喪失所有文化能力的生物！！

這樣的外星人當然可能是極為高等和具備效率，但是可預期的，他們將是一群「世外高人」，因為「心電感應」所造成的無誤解溝通將會使得階級、爭奪和歧視完全消失，同時也消化了因不瞭解而造成的想像、好奇和魅力，創作與象徵能力也跟著逐漸衰弱‥‥‥終於，所有的文化能力被褫奪，外星人將會完全自足於彼此的心像世界。簡單地說，若一個族群能夠使用心電感應溝通，那麼這個族群的生態將會逐漸趨於內縮和靜態，成為宇宙間的得道隱士，甚至於完全消失或進化至難以想像的超脫境界，心電感應的影響是極其巨大的。

而「心智共同體」這個假設所帶來的後果更為巨大。生物體質上的進化動力主要來自龐大基因庫內不斷的配對組合（有性生殖）和突變（這一點尤其重要），文明/科技的進化動力亦同，它仰賴的是不同心靈間的交流和意外（例如蘋果掉到牛頓的頭上）。一個僅具備單一主控心智的族群（例如Borg人）是無法進化的，他的社會會如同蜜蜂和螞蟻一般趨於靜態，而且在戰略上容易發生「一步錯、滿盤輸」的結果。嚴格地說來，這種生物在一開始就會在進化之路缺席，並且依附於他所屬的生態系統，而無法如同人類或其他假想高等生物般地突破族群在食物鏈上的宿命！

當然的，很多作品避開了這樣的問題，他們假想這種「心智共同體」是在進化後期所加入的特質，或者敘述「心智共同體」的運作是處於更為複雜的模式（而非僅有一單一的主控心智，例如Earth Final Conflict的鐵隆人）。但前者仍無可避免的會遇到社會趨於靜態、缺乏發明和侵略能力的問題，後者則由於陷入哲學或宗教領域裡「超脫境界」的漩渦，常常使得外星人被神格化地難以討論。

所以，我們便可以發現，許多科幻作品對於外星人的敘述雖然有趣，但常常流於膚淺。

其實，外星人就是地球人！

不過事實上，這些對於外星人敘述的膚淺並不是因為科幻作家的研究不夠徹底或認識不夠清楚，真正的原因是因為這些外星人的存在往往是為了凸顯作家對「人類特質」的描寫，也就是說這些外星人是人類的「對照組」，作家藉由創作一個外星人來映照出人類自身的形象。

例如許多作品描寫外星人對情愛能力的匱乏，正好對應了人類（尤其是西方文明的觀點）各領域創作中對於「愛情」元素的重視。很多時候，人類相信愛情是人類自外於大多數「低等生物」的明證；這一點有部分是正確的，因為愛情裡很多操作用的技術或模式的確非常依賴複雜的象徵能力（例如情人節的巧克力）。但是何以見得外星人不識愛情為何物呢？愛情並不只是生物性的性趨力而已，它包含著符號操作的遊戲規則，很可能外星人的遊戲規則與地球人不同，但他們毫無疑問地具備參與遊戲的能力，只要語言等高階象徵能力存在的話。

更進一步地來說，這些外星人常常不只是人類的對照組，而是西方文明的對照組，是的，大部分的外星人都是暗喻東方人/亞洲人/原住民！！

許多著名科幻作品（文學、電影、遊戲）都是來自於西方人的創作，仔細去觀察，就會發現外星人身上充斥著西方人對於東方文化的偏見或神秘想像，大家想想尤達大師（星際大戰）的造型可能就會領略我的意思。相較於西方文明，東方文明在個人主義方面的發展較為不發達，例如中國傳統上給人的集體主義印象，例如日本終身服務單一公司的就業習慣，例如新加坡所謂的東方式民主，例如回教世界的虔誠信仰。許多科幻作品裡的外星人就常常是以以上這些西方人眼中的東方特質所發展而出，Star Trek或Babylon 5裡，就有許多科技發展先進的外星種族被描述為單一宗教信仰下的忠貞信徒，而這正是西方文明對回教世界或東方文化的印象。但是當我們擴大觀察範圍，我們會發現，單一宗教或均質的社會是很難存在於一個具有龐大人口數量的族群，即便是地球上看來最信仰堅強的回教世界仍存在著不同教派和教義詮釋方式。所以，實在很難相信外星人竟會是一群價值觀完全相同的生物。

以人類學研究來說，在二次世界大戰時，人類學的確曾興盛過一陣子的「國民性」研究，相信一個文化下的人民共享一些文化氣質和概念，使得同一文化下的個人具備可以被辨識的國民性。最有名的例子就是Ruth Benedict的「菊花與劍」，這本書相信日本人的國民性可歸結為「菊花」與「劍」這兩個特質之下。但是，今日的人類學研究開始質疑這種過於簡化的說法，因為這種早期的國民性研究方式太過「文化決定論」，忽視個人間的差異與能力。近年來的「實踐理論」或心理人類學研究（如Kardinar）都開始轉將人類行為研究的焦點轉移至個人與文化型態間的互動，不再單純地視人類行為是毫無保留地取決於文化設定。換句話來說，外星人如果真是個高等的民族與文化，我們應當期待他們的文化跟地球人一樣複雜，甚至更複雜，而非是一群想法相近的生物。

結論

外星人該是什麼樣子？這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比「宇宙旅行該用什麼方式或理論來執行」還要難以想像，許多科幻作品裡的外星人敘述常常是為了創作者某個預設的特定寫作意義而存在，例如「彰顯人性」。對於人來說，如果沒有可以比較的對象，我們就無法知道自己的本質究竟是什麼，鬥爭心是普同的嗎？對於愛情的渴求是宇宙真理嗎？在一個又一個的科幻奇想裡，我們從外星人身上積累著對於人性的認知。